在村里,十有八九的农家院落已长满了蒿草。留守在村里的人路过这些院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院落主人
整个山坡有10多户人家,户户大门紧锁。看着原本平展的土地已经荒芜,杨凤良老人觉得有些可惜,养了10多只羊。他也成了这10多户人家的看门人。
家乡的这条路杨安平已走了多年,但他每次经过这里,都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沿着崎岖的山路,到处都是破旧的房屋、猪圈、狗窝,这些似乎都向外界诉说着昔日的繁华。
在石灰岔,最珍贵的还是土地。每到收获季节,外出务工的村民总会匆匆赶回来收割庄稼。几天之后,他们会再次踏上征程。
顺着蓝小公路终点靠左的一条岔路口进去,就能寻到一个叫石灰岔的小山村。这里曾是商州区黑龙口镇一个热闹非凡的自然村,也一度是几个村镇的人前往黑龙口赶集的中转站。然而,在过去10年中,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这里变得日渐冷清,原来的五组现已空无一人,其他组的人也所剩不多。出外打工的,搬迁出去的,让这个村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原本有100多户500多人的村落逐渐走向消失。如今,留下的就是与这儿美丽景色相抵触的一些断壁残垣的土房,和坚守在这里的40多个老人。“那里最穷,最高,最难走,不过也是最典型的快要消失的村庄,你们可是找对地方了。”经过艰难寻找,在当地村民的带领下,记者走进了这个被赋予“世外桃源”的村落,听人们讲述有关村子的故事。
石灰岔已没有了
在一路询问之下,汽车沿着312国道,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通往黑龙口镇街道,一边则是蓝小二级公路终点。“前面过了桥,左边的一个岔路口进去,就能到了。”热情的村民指着前方说着。
拐进岔路口,开始进入石灰岔的地盘。石灰岔犹如一个“袋子”,入口很小,然而里面却是地域开阔。沿路走,路边大都是村民种植的玉米,绿油油的,有一人高。并无多少惊喜,眼前的景色充满了局限性,只有空气中清新的味道吸引着我们一路往前进。走着,走着,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山上的植被郁郁葱葱,山间野花正在竞相开放,路旁也会见一些种类熟悉的大树,年代已久但造型优美。时而也会传来流水的声音和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清脆动听。顿时让人想起一个成语:景色怡人。似乎也不够,看到如此景象,就像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心底突然吹过去一阵凉风,清爽至极,也舒服至极。
路遇两个老人,正挖了洋芋回家。说明来意,老人便毫不吝啬地对我们讲起了这个村子的事。石灰岔在过去有“马家场”之称,相传汉高祖刘邦入关中西取咸阳时,一路兵马在此扎营,整修士兵,训练战马,补给粮草,后从马地沟翻山进入秦岭铺,翻过秦岭经牧护关过蓝桥至灞桥。“我也是听上辈人说的,这里很有历史呢,只不过现在石灰岔已经没有了,改名小商塬了。”老人叹息着说道。
辞谢了老人,继续往进走,越发发现了石灰岔的美,这是与城市里的灯火辉煌不同的美,也是与一些自然景点不同的美,这种美不仅是感官上的享受,更能直通人的心灵深处,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停留,也是一种无法用词语来描述的美好。相信这种原生态的自然生态环境,不多时就会成为户外爱好者的天堂。
只是,在欣赏景色之余,总会看到一些封锁的门和长满杂草的庭院。为什么要搬出去啊,这个地方多美呢,心底传来一种声音,虽然答案也知晓。那门口贴着的仍完整的大红对联在诉说着外出者对家乡的不舍和眷恋,那尚未修到家门口的公路似乎在诉说着石灰岔人心中的无奈和盼望。
难觅年轻人身影
亲自感受一番,就会给石灰岔送上四个字,世外桃源。的确,这里的山水,这里的草木,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相得益彰,俨然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然而,这里却缺乏年轻人的身影,也缺乏了生气。
今年40多岁的马君仓是留在村里的两个年轻人之一,也是石灰岔的村主任。下午两点多,太阳火辣辣地照在田间地头,虽然老母亲早已将午饭做好,他却还在包谷地里挖洋芋,直到家里来了客人,他才放下手中的活,回到家里边吃饭边和记者闲聊了起来。“村里原来有500多口人,现在不到40口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都不愿意留下……”说起这些,他显得有些无奈。然而一说起原来的热闹,他就不自觉地兴奋起来:“以前,村里一有人过事,光村里的人都能坐十几席,还不算帮忙的。”而如今,家里有事需要帮忙的,找个人都难,不是邻居们感情疏远了,而是距离远了,从西安回来一次太不容易了。
村里有一条水泥路,然而并不能通向所有的小组。在村子的山脚下,水泥路断了,往上两个组的村民只能走一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的架子车路,多年未管护,再加上流水的冲击,路面参差不齐。听说这条架子车路也只能通到改名前的石灰岔四组,到达五组还需要爬上一个坡,其路面艰险,走得慢的需要一个小时。山脚下的村民在知晓我们要去五组时,纷纷劝说,上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去了也见不到什么。正当我们犹豫不决时,一个刚拉着一摩托车洋芋的人从山上下来,一番闲聊之后,他主动要求给我们当向导去石灰岔四组、五组。
这位向导叫杨安平,他的家在石灰岔四组。40多岁的他多年来都在陕北油田打工,妻子在黑龙口镇租了一个房子照看孩子上学。由于常年在油田工作,杨安平看起来很结实,皮肤黝黑。他告诉记者,虽然常年在外,但是家里还是种了1亩多地,主要供自家吃。以前,杨安平都是在农忙季节回来帮忙收割庄稼,待几天之后又出去了。今年,油田上活少,工资低,正好这段时间是挖洋芋的季节,他干脆就辞职回来收洋芋了。他还打算过了这段时间,到西安的胡家庙菜市场找村里的老乡,重新干一份工作。
杨安平,是我们进村后见到的第二个年轻人,年龄虽已40多岁,可比起剩下的六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还是正干事业的时期。如今,村里很难觅到年轻人的身影,留下更多的是年轻人匆匆的脚步和老人们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
废弃的老屋
沿着“之”字形的山路向上攀爬着,沿路除过美丽的山间景色外,都是废弃的土屋,猪圈、鸡笼,不少门前都长满了蒿草,与这景色极不相称。
在半山腰处,一座废弃的老屋门前,高大的核桃树下停放着一辆农用三轮车,已经是锈迹斑斑。杨安平指着车告诉记者,大约在2000年的时候,村里光农用三轮车都有21辆,每天车辆在沟里上上下下,热闹极了。看着破旧车辆,似乎又勾起了杨安平的记忆,他说,那时候,村里做生意的人较多,很多人都是开着车将村里的洋芋、核桃、柿子等农副产品往附近的集市上拉运、贩卖,还有一些村民将村里养的土猪往西安拉运。后来,因为交通不便和地理位置限制,这里的人即使很勤劳也无法改变村子闭塞和落后的面貌,渐渐地都出外打工,这些车也就闲置了,有些车主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了。
大约40分钟后,我们终于爬上了坡,到了已经无人居住的五组。炎热的天气和崎岖的上坡路,使得我们爬上来时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笑的是,额头上的汗连串掉落下来,同事竟以为是下雨了,抬头望望天,纳闷地说着怎么下雨了,一时间引得同行人直笑。笑过之余,我们开始观看眼前的景象。小路的左边是一大块平地,这块地面积不算小,大约七八亩,刚好在一个山凹里,如今的地还能看出村民们分的地畔,但已然是绿草丛生,这绿草也已有两尺高。荒地里有十几只羊正在吃草,地旁的石头上坐着一个驼背老人,悠闲地逗着一旁的小狗玩耍。见来了人,小狗便摇着尾巴迎了上来,这边闻一下,那边闻一下,像是在示好,又像在试探。在老人坐着的旁边,还有一个用木棍搭建起来的羊圈。
老人叫杨凤良,是石灰岔四组人,今年63岁了,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劳累造成的,老人的背驼得厉害。说起家里情况,老人叹了一声气:“哎,大儿子没成家,老小给人做上门女婿了,地方穷,说不下媳妇。”3年前,杨凤良老人花了200块钱买了一只母羊,经过3年多的繁殖,如今已经有19只了,这些构成了老人的全部家当。老人对待这些羊也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为了它们吃的更好,老人搬离了自己的家,来到了五组这块废弃的荒地附近。每天就是把这些羊赶到不远处的地里,让它们尽情地吃,老人则远远地看着他们。晚上,老人就住在身后的土屋里,房子的主人临走之前已经将钥匙交给了老人,让老人免费住的同时,顺便帮他看一下家。
在这块平地的高处,可看到十几户废弃的房屋,有的房门紧锁,也有的房门敞开,里面已经空了。还有几处房屋被茂密的大树遮挡,房前用石头垒的庭院样貌依然。一条小溪从几家房前流下,小溪旁生长的野花上,飞舞着彩色的蝴蝶,让人分不出到底是破败还是生机。眼前,那放羊人红色的衣服,白色的羊群,绿色的草木,黄色的蝴蝶与这些废弃的房屋好似融在了一起,眼睛一眨间,居然那些房屋也变成了彩色,不再是破旧样了。
记忆中的童年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一个破旧的小学里,十几个小孩用方言大声地朗诵着这首诗。学校是用土砌的,下雨天经常漏雨,地面也是坑坑洼洼,课桌是不称职的,连一个放书包的地方都没有,有些小孩则想办法把书包放在自己的脚上。课桌上放着只有指关节长的铅笔,孩子们也舍不得丢。那教室外的屋檐下,有一个大铃铛,每当老师一摇就是上下课了,同学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渴望着有一天能如老师一样摇那只铃铛……这是马元社关于童年的记忆,也是石灰岔留给他的记忆,这也只是家乡在他记忆中很微笑的一部分。
马元社就出生在石灰岔五组,他是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之一,村里的老人提起他都略显骄傲。“马元社在外地的一个政府单位上班,好像也是搞宣传的,写得一手好文章。”马君仓告诉我们。通过多方打听,我们联系到了马元社,他向我们讲述了他的童年和他心中的家乡。
那时村里人总是吃不饱,每家的生活就靠勤奋的男人外出打工维持,灞河捞沙、贩菜、下煤矿、黄河滩收麦……所有能挣钱的都会去试着干。只不过那时,年轻人都不会在外面常呆,妇女、老幼也都在家里。村里人声鼎沸,鸡鸣狗叫,六畜兴旺,时常还有几个爱骂街的村妇为寂静的小山村开个骂仗会,为寂静的小山村增添几份热闹。
如今生活好了,但是对马元社来说,回忆起童年的时光,依然是那么开心:和同伴一起放羊,跑遍了沟沟岔岔,卯卯坎坎,坡坡梁梁;天热了,就在沟口的渠道里堵一个大水潭,还不等水淹没膝盖,几个伙计一块迫不及待地跳进浑水中,扑里扑腾地水花四溅;放学后,到河里摸小鱼。带回家,母亲把小鱼粘上面粉,在油锅里“呲啦”的一声煎炸,还不等鱼儿炸黄我就急着吃下肚;还有那,上树摘蛋柿、下地拔萝卜、黄瓜蔓下偷黄瓜,到苹果园里脱下裤子,把裤腿一扎装两兜果子搭拉在脖子上……这些都构成了马元社童年的记忆。
然而欢乐总是短暂的,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大批年轻人已经走出了村子,走向大城市西安,尤其是到胡家庙蔬菜市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后来干脆全家都搬去了。几年下来,胡家庙几乎就是黑龙口人的聚集点,在市场三步就能碰到一个,五步就能遇到三个,主要是以贩菜为主。到九十年代后期,不仅仅是年轻人,许多中年人也大批量的进入西安市了,卖干果的、卖蔬菜的、收破烂的、干建筑的、打零工的,能挣钱的活就有人干,虽然苦点累点,但是每天有收入,也不比在家种地下的苦、受的累多,大家心里还是满足的。大人进城了,也带走了小孩,村里小学的孩子越来越少,小学也因没有老师而关门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如今村子里的学校,远远望去只剩下红色的砖瓦房,两颗翠绿的柳树从院子中伸出枝叶,高高的旗杆光秃秃地耸立在长满杂草的院子里,黯然失色的大铁门紧闭着,青青蒿草长满了台阶。
即将消失的村庄
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留下一帮老弱病残守家园。清明、过年是村子里最有生气的时候。伴随着鞭炮焰火,还有年轻人的欢声笑语,村庄里显得生机勃勃。如今,在村里,最显眼、最豪华的应该算是破败房屋后的墓碑了,这也似乎向外界展示着这里平日还有人回来。
像我市大多数村庄一样,大概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外出打工已经成为农民主要的经济来源。而石灰岔的年轻人也成了外出打工的主力,以打工收入补贴微薄的家庭经济,娶媳妇盖房。村民马进龙是村子里较早到西安贩菜的村民之一,以前租住在西安市十里铺村低矮狭小的民房中,骑着人力三轮,每天凌晨三四点到胡家庙市场批发蔬菜,拉运到永乐路市场零卖,无论春夏秋冬,风吹日晒,每天如此。尽管卖菜的地方与康复路只有一路之隔,但他不为那里火爆的商贸场面所动,每天自行其乐地拉菜卖菜,省吃俭用。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在每晚数票子时。虽然辛苦,但是在他们看来,远比留在老家种地要强得多。
如今,很多村民都已在外地安了家,但是户籍都还在石灰岔。采访中,杨安平告诉记者,他们现在在外打工,也是迫不得已,迟早有一天,他们还要回到老家,落叶归根是他们大部分外出人的最朴实想法。今年年初,聚集回来的年轻人还在商量着,怎样把那条水泥路修到山顶,他们渴望政府的帮忙。
马元社也说起了他的习惯,每天他都要通过上网关注家乡的变化,也会因家乡的荣誉而激动,因家乡的发展而自豪,他期望为家乡的发展出一份力。
离开村庄的时候,几个老人把我们送出很远。我知道他们对我们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们渴望子孙能回到自己的家乡,而交通是他们顾忌的原因之一。夕阳西下,我们离石灰岔越来越远。不,现在已是小商塬了。但无论怎么改,那里仍旧是马元社和一群外出打工者热恋的家园,石灰岔的名字也一直在他们心中。